水中的男孩(作者:windzi94)

三棱镜创立一周年征文比赛
回复
头像
Asrgfb
帖子: 55
注册时间: 2017-05-04 22:47:07, 周四

水中的男孩(作者:windzi94)

帖子 Asrgfb » 2017-05-11 23:58:20, 周四

  P市的DVD影碟已经卖到10块钱3张的地步。
  
  小雅告诉他这个消息,他又告诉我。小雅,那个在电话里对着他哭泣的女孩,终究像尘埃一样绝处逢生了吗?在他走后,她为何没有跟着走?
  
  她说P市的DVD影碟在他走后跌到了3张只要10块钱。她似乎不在说影碟如何便宜,因为她是小雅,小雅是很想他的人,如此说来她要说的不是这个,不是影碟,不是他以为的东西。他想知道一切,唯独拒绝知道这一个。但是在他眼前已经没有那个唱起摇滚来就让他喜欢得不得了的小雅,小雅就让他知道他还在P市,对他说影碟价格的起落,就是不说她心情的起落,不说他走后她多么难过,她就让他知道她还在那里,只要他愿意,她会尽力去唱的。他相信舞台上的小雅,他可以安心做一个懦弱的观众,可以为她把双手拍得红肿,也可以让她把她的双眼哭得红肿。
  一个女孩的眼睛被他置之不理,仿佛小雅真的无药物可救治,除了让她继续增大眼睛的红肿,没有任何可以拿到现实的桌面来摊开充实的方法。没有可以重视和忽视、选择和排除的方法,他和小雅没有方法。
  他是真的没有方法,没有别的让他做个好孩子的方法。他跺不出一条裂缝,也锤不出,手脚令他失望,他整个人都令他失望,仿佛这些年来他已经浪费干净了方法,他漂亮的脑袋在小雅追过来问候的电话面前就只能让他痛苦了。他后悔白白地虚无一般地生长了这么多年,仿佛他的手脚的长出仅仅是为了嘲笑他。所以不得已,他给小雅时间等待,给小雅的等待时间,给他的妈妈时间不解,给他的妈妈的不解时间,他们干脆也拿走他的时间,正好他不知怎么对付他自己的时间。拿走,柔成柔软无力的一团棉布,刚好做小雅的安慰。拿去,弄湿他的时间,仿佛他们都太干燥了,等待已久,太需要一场痛苦来改变胸怀的状况了,来等待和时间融化成一条充沛的旺盛的热烈的河流。
  
  他也等待,等待一个男孩从对岸摆渡过来缓解这等待,甚至毫不留情地打碎他的等待。他被围困,但不是以他希望被围困的方式,所以他感到和那条河流一样被日光的注视搞得要昏迷了。男孩在他的昏迷中叫他的名字,健,希望他站起来和他走。他就扔下了小雅和妈妈,重新推开他的被围困的命运,他爱那围困他的男孩,目光从此因为男孩的存在而流转温情之水。
  
  我当然相信他,但我更相信小雅,这种相信无疑又是建立在对他的相信之上的。我相信他无路可退,我更相信小雅是在一条死路上。
  
  但我不相信自己。在他讲述他和小雅的事的时间里,我不相信自己的微笑是绝对纯净的——我对这个名叫小雅的女孩既爱又恨。当我微笑,既是对他微笑,也是对在他的话语里飘扬得像北方大雪的小雅微笑。
  这是世界的奇特之处。我们有机会来充当一次三角关系的主角,而一旦我们中间谁离开,我们都将为他或她保留那个位子,因为那不会是什么很难做到的事。
  
  就像在小雅心中,她一直保留着那种奇异理想的框架。他日复一日朝它盯看,朝它竖起眼泪做的绵软盾牌,朝它温柔地叫喊。她的男孩最终走开,在一个假期结束之后留给她一个空位子。
  小雅成了通讯部门一名疯狂的联络员,她只负责联络一个男孩,仿佛他是这世界上唯一的那个男孩,仿佛他掌握着她们整个家族幸福的机密,失去他将不知道有多么可怕。
  绝大多数的时间是健的妈妈来见证和形容这种原野般辽阔、辽阔得令人难安的疯狂,最后电话还抓在手里的她陪小雅一起疯狂。要知道同情的力量有时侯是惊人的。而健的妈妈那段时间正是被同情控制了,她成了她儿子的敌人,但仍然是妈妈。
  这是属于他和小雅的往事,结局化作轻烟,被他淡淡一抿嘴就再也无从找到他和小雅,他们是故事里的人,也是故事外面的人。
  站在这里眺望远方,火车还是那么好看,有他梦想中一列火车该佩带的风姿。从来如此。相隔不过是一列火车的事,再难办也不过是多坐几个小时多停几站多等待几次,让等待的小雅多几次心急多几次美好憧憬,但是他只想想而已。自从他来到这里,他就真的随遇而安了,仿佛他天生就是这么个人。
  故事外面,有新的故事发生,不断地,即使那男孩和他梦想中的大相径庭也不要紧,他可以承接下来,呕心沥血,为那男孩种花,等到花开满了一园子,他们就大功告成了,电话就轮到他们来打响,像打响起义的第一枪,小雅大概会欣喜若狂的,当他们声音真实而高昂地输送到她那里,她会理解的,他们是在邀请她去赏花,她想花一定很美很美。
  
  故事外面还有更多的东西,花园一直被那些迷恋用黄金装饰身体的男人女人严密保管着,一直保管着,除非他们老了,死了,否则那花园一直会在空中悬着,让他望呀望,脖子都快要望断,但花园依然是悬着的。
  
  还有更多的东西。不止是索取或给予那么简单。它们不一定比故事本身更重要,但它们是生活的要求,不可抗拒,只要你活着你就无法抗拒,它们是你必须去接触的事物的一部分。他在故事外面寻找故事,找到我的时候,他二十一岁我十九岁,非常符合一个故事的开端。
  
  他带我去火车站附近的旅馆,灯光不足,我们就借点月光,再不行还有内心的光芒。时间变得比生命短,湍急地冲走了我们。他不说话,我就也不说话,这也许就是我们的一切,一切的一切。
  也许他和他曾提到的另外一个男孩在我们将要去留下什么的旅馆故意留下了一个橡胶的残骸,但我不想为此烦恼,这很明显是改变之一,我对这改变居然也是充满了感情。那夜路走的就是这样的改变,当我们再回去的时候,我们不一样了,我们真的不一样了,虽然我们看上去跟三天前没两样,但我们回不去了,也没必要囔囔要回去之类的蠢话,好像我们真的想回去一般地囔囔。
  我们不能出声。这夜晚好安静。小雅睡了,所有的人都睡了。连刚刚被我们的屁股温暖过的凉亭也冷冷地睡了。
  花园就在夜的尽头。就在悲伤灭绝的地方。我们绝对不可以悲伤。
  他忘掉了他是在P市呆过的他,他忘掉了还在P市的小姑娘小雅,我忘掉了不曾遇见他的我,不曾听说小雅的我。我们迫不及待,我们任重道远。
  
  最后在旅馆的灯火非常不客气地钻进我们的眼睛的时刻,我们知道我们已无路可走,因为很简单我们走到了旅馆荒凉的大门口。不是什么节日,所以有必要荒凉。打量下,我们就是荒凉的。他突然开了口,他说他想喝水,我就随他的便,这我倒没变,我总是随人便。当他走向另一条路,我开始担心,他的水可能永远喝不够,他就一直滞留在那边的夜色里,和我这边的夜色一样的夜色,和小雅那边的也一样。他不停地喝他的水,仿佛渴得要命似的。他于是空前地喝。
  
  他要喝水。

  
  这话他在P市就说过了,而且说了很多遍,一直说到他们给他他要的水为止。却不是用口说,口说无凭嘛,他就写下来。
  那个时候,他参加一个书法兴趣小组,把握毛笔的感觉还是挺有趣的吧,如果一个人不去把握自身以外的东西,那他非得把握自己不可了。所以当那些男孩沿着一条不属于城市核心锁链的路途欢笑着远走高飞后,他仅仅说了再见,就回来把握一只毛笔的躯体了。他把握着,发现自己并没出现想象中的那种撕裂心肺的难过。
  可是水停掉了。这和男孩们身影的消亡有什么关联么?有也好,没有也好,他想的就是:这在文明社会里真可算一等的奇耻大辱。所以他决定——他决定干点什么过火的事:不是走私军火,而是轰炸,轰炸,让耻辱从世界上消失得又干净又彻底。他是饥渴的战士。
  他的饥渴被愤怒挖掘,他就越来越难过,仿佛这中间一定藏着什么阴谋——他们集体谋害了他的那些男孩,现在是反击的时候了。手中握着的毛笔也感受到他有一种革命的骚动,等着随时随地听命于他,难道也肯定他是不该先行崩溃的那些人物中的一个角色?他把毛笔当匕首,像是一个光荣地重返战场的角斗士,现在他真的要抗争了,他忍耐得够他妈的久了!
  说真的,挺像革命时代的热血青年呢,他写出来的标语字字珠玑:我要喝水!
  他要喝水。后来他对我说。他对我说,我一时糊涂了——竟放他去了。他就连个再见也省略掉了。
  他要喝水。然后他开始将他这内心圣洁的渴望到处散布。校长办公室是第一个据点,食堂是第二个,接着便是教师办公室,所有的宣传橱窗也被他用来呼喊,他的快感就如此轻易地带领他走入一片汪洋——他是鱼,怎能沉在沼泽里,怎能被他们捉弄?
  
  他是在夜间活动的,他与生俱来这种能力。当第二天早上醒来扭开水龙头听到水声哗哗,有着尿急者等待已久的快感,他知道他赢了,也许是前所未有的一次胜利。放出水来浸润他的脸,再到镜子里逛一逛,终于知道自己还不是最没用的一个人。
  
  可是也许唯一的遗憾是:他们不在了,那些男孩,他们到哪里去唱歌了呢?
  他可没有表示不乐意听啊。
  他又为此觉得渴,喝水喝得肚子抗议才罢休。
  
  他要喝水。我们一起寻找水来解渴,要解除的不是简单的寻常所说的渴,它还是关系着精神的渴。刺激危机爆发的渴使两个男孩不要命地寻找。
  后来他们寻找陈珊妮。陈珊妮一直在他们想找到而找不到的地方,他们是找不到她的,因为他们的四只脚太渺小了,世界呢,又是他妈的那么大。
  叫他们一走丢就是永远。
  
  但是水是有灵魂的,相信这一点绝对对他们有好处。水无法不为他们着火的身体松开柔软的腰带。赤裸裸的透明,那是叫他们也想赤裸裸的透明。
  
  天要下雨,他们充满了预感。悲伤比雨点脚长,使它跑得比雨点快,但和雨点拥有同等的密集的冰凉。
  
  陈旧的陈,珊珊来迟意兴阑珊的珊,偏旁为女字的那个妮。
  后来你不再念了,那经念得很是神经质,我们都不可避免。
  后来雨就落下来,拆散他们,他们最终无疾病而终止,弄不明白自己和寻找到底谁掳获了谁——找到了水,却丢了对方。
  一个男孩去了都城SZ,另一个变得无限透明:你一眼就知道他要干嘛,他要读书了,他是好样的。没有一点熊的笨模样。阳光一照更加透明,那样的耀眼让人变得不知所措,仿佛置身流言蜚语之地。
  沸沸扬扬的,要他们很快就安静下来是做不到的。正如流言来得快,仿佛赶去投胎的鬼,到去时,可就有的是时间和你调情。
  男孩就心存恐惧,他天生被诅咒,被命运再吓一吓也是情理当中的事,但为什么他们还要来这一吓,再值得感恩的遇见发生之后,为什么?
  
  你快乐吗?
  
  我们被人看穿,我们是不够快乐的。我们最终将死于这种快乐的缺乏。
  更多的快乐将被更多的怀疑击退。在通往我们,在通往未来的路上遍布快乐的尸体。你为何也不哭叫,只令我感到你的样子再也不能回复一些精妙绝伦的瞬间的精妙。
  你想做点什么?但一开始既然没哭,难道是因为没有及时领悟哭的精妙内涵?不,你只是疏散了人群,独自缅怀那些夜里快乐的脸庞,它们重叠在你脸庞上,比面具本身还要像面具。
  你不要放逐自己去喝水。
  那是遗忘与绝情自水,越喝越陌生。你喝一个痛快,忘一个痛快。
  证明你有韧性,收放自如。
  我则被证明从头蠢到尾。你又何尝不是。你只不过给自己装置了面具。你还是那个失火的奔走少年。你能来参加我的私人舞会真好,两个人可以一跳就到世纪末。然后你摘下有点沉重的面具,为了更好地亲吻生活和某种我并不精通但知晓一点的意义。
  你和我的面具在我的窗前交替朽去。
  这几乎是我所能想到的面具所无法超脱的命运。你做我的面具好吗?让朽去的不停止,让我们不停止。跳。舞要跳。人要快乐。

回复

在线用户

正浏览此版面之用户: 没有注册用户 和 3 访客